《为何绍基辨诬》及《为何绍基辨诬(续)》
龙震球
道州(今道县)何绍基(1799一1873),字子贞,号东洲,晚号蝯叟。道光十六年(1836)进士、历充国史馆、武英殿协修、纂修、总纂及福建、贵州、广东乡试主考官。咸丰二年(1852)简放四川学政其后主讲山东泺源书院、长沙城南书院多年、于学无所不窥,尤精小学及金石碑版文字,是清代正统派的汉学家。他又是清代杰出的书法家和诗人,草书尤为一代之冠。道德文章,炳耀一代。名之所至,谤亦随之,誉亦随之。有的是蓄意中伤的诬蔑,有的是张冠李戴的诬罔,有的是出于善意的诬言,为了维护何氏的声誉,特一一辨明如下:
一、蓄愈中伤的诬蔑
清代汪坤曾任四川叙州知州,为何绍基勃罢,因此恨何已极。后在所著《盾鼻随闻录》中,捏造事实,对何氏极尽诬蔑之能事,现在逐一加以驳正。
(一)
《盾鼻随闻录》卷二《楚寇纪略》云:“道州城离永州一百五十余里,有巨绅何姓,平日为暴乡里,居民畏如狼虎。编修何绍基其母梦与蝯交而生,因自称蝯叟。《夷坚志》所载道州妇女,多生蝯种,确然可证。本系畜类,凶恶无人理,借防堵为名,逼诈富户,赴官呈诉者纷纷不绝;因与州牧王君争论,当面叱骂。王牧不能堪,将何绍基劣迹逐款开列,通察上司,缴印辞官。贡生何绍基更名何见机,私赴贼营,洪逆探知虚实,派伪指挥蔡定样,伪总制黄懿奎、伪宗职杨庆宝带领五千人,于十九日(按指咸丰二年六月十九日)二更后兼程前进,何见机为响导,二十日辰刻径扑城下,从北门直入,登时失陷;王牧以地方官被绅士辱骂,无颜临民,携印进省,得免于难。提督余万清在城外防堵,亦屡被何绍基叱骂,变生内应,不及抵敌,弃城退走,贼众分据各门二十二日,洪逆率群贼俱至,分贼一半在城外扎营,何见机取知州坐轿,悬挂彩缯,使人异出城外,迎洪逆进城。”
按:上引的话,有三点须加辨明:
第一,“编修何绍基其母梦与猿交而生,因自称蝯叟。”此语纯系捏造,丑低何氏母子。何氏自号蝯曳,是在简放四学政时,写过一篇论书法的《蝯臂翁》诗示诸生,时年五十六岁。今《东洲草堂诗钞》卷十四存有是诗。诗云:“书律本与射理同,贵在悬臂能圆空。以简驭繁静制动,四面满足吾居中。李将军射本天授,蝯臂岂止两臂通。气自踵息直至顶。屈伸进退皆玲珑。平居习书颇悟此,将四十载无成功。吾书不就广不侯,虽曰人事疑天穷。同心忽遇二三子,篆分隶楷各求工。皆用我法胜我巧,巧不可传法可公。惟当努力蹑前古,莫嗤小技如雕虫。呜呼书本六艺一,蕲进于道养务充。阅理万端读万卷,消长得失惟反躬。外缘既轻内自重,志气不一非英雄。笑尔惯持五寸管,无力能挽三石弓。时方用兵何处使,聊复自呼蝯臂翁。”汉将李广两臂修人称为“蝯臂”。他的射艺精绝,虽因李家射法,世代相传,自幼受到严格训练,但也有个人独特的天赋。何绍基学书四十年,坚持“回腕高悬,通身力到”的执笔方法。此诗即为论述“书律本与射理同,贵在悬臂能圆空”的道理。汪坤所言,纯为胡说。
第二,汪坤所云太平军攻占道州情况,亦与事实不符,据王先谦《东华续录》咸丰15第20—21页载:太平军在六月十一日冒雨从永州城外撤出后,沿潇水而上,“倍道疾趋”越过双牌、镰刀湾等“极险要隘”,于六月十二日清晨到达离道州城北四十余里之庄水圹,防守道州的前湖南提督余万清闻风丧胆,率领二百亲兵以“出城拒敌”为借口拆开西门,“敛兵先逃”。知州王揆一本拟率兵恃城顽抗,但在当日下午太平军由西门冲进时,即往东门投水自杀,被人捞救之后,亦与数百兵勇弃城逃走。汪坤所言,亦系虚构。
第三,道光二十九年夏间,何绍基奉命典试广东,十二月初四日回京复命,其母廖夫人于初五日逝世咸丰元年(1851)正月十五日,葬母于长沙县北元丰坝之回龙坡。旋即回道州原籍,纠集族人修葺祠堂篡修族谱,历时半载,方始竣事。事毕,即回北京。咸丰二年季春,何绍基曾作庐山之游,他在《跋黄竹庐画灵岩山馆图》题记中说:“咸丰壬子季春望前二日,时将东行,为匡庐之游”旋又复游安徽黄山、山东德州等地,今《东洲草堂诗钞》卷十四中,尚有存诗太平军攻道州时,他根本就不在故乡道州,焉有“借防堵为名,逼诈富户”之事,当然更无“当面叱骂”王牧及“提督余万清在城防堵,亦屡被何绍基叱骂”的事了。
(二)
《盾鼻随闻录》卷二
“贼因蔡定祥到楚后首先立功,伪封秋官丞相,何绍基之幼女年方及笄,已许闽中黄姓(按:指福建晋江黄宗汉),蔡定祥强迫为妾,即住何宅,群贼往贺,设宴演戏,搜取何姓家内妇女十余人,逼令侍坐侑觞。有一孀妇哭骂不肯,剥去衣裤,令群贼轮奸致毙,其余俱陪坐侍饮。群贼醉后,谑浪调笑,楼入怀中,迭股接唇,无所不至。诸妇女赤身裸体,忍耻受辱,鞋盃口盏,献媚承迎,丰乳低垂,纤钓高举,备极丑态,见者叹息,指为平日暴横之报一。”
按:“何绍基之幼女年甫及笄,已许闽中黄姓,蔡定祥强逼为妾”一段污秽文字,全系捏造,恶意诬蔑。据熊少牧《诰授中宪大夫翰林院编修貤封资政大夫道州何君(绍基)墓志铭》载:“配陶夫人,先卒。子一,庆涵,举人,刑部郎中侧室王氏、王氏、陈氏。女四,长、次、四殇,三适仁和编修吴观礼。”又何庆涵《先府君墓表》载:配吾母陶夫人,于道光戊申年(1848)先卒。侧室王氏、王氏、陈氏。子一庆涵,咸丰戊午科举人,刑部郎中。女四:长、次陶夫人出,幼殇。三适仁和吴编修观礼。四殇,皆侧室出。”从上引文字得知何绍基生有四女,大女、次女系陶夫人所生,幼即夭殇,四女系其侧室所生,也是幼殇。三女名韶云,同治二年(1863)正月二十日与吴观礼成婚。何氏在《东洲草堂文钞》卷十七《封朝议大夫吴君晋斋墓志铭》中说“次子观礼脱难后,寻至,随侍至宁波,航海入江,延缘抵湘中,……观礼娶吾三弟子敬(按:指何绍祺,道光举人,官至浙江道员)之女彤云,丁已(1857)夏殁于京寓,以吾女韶云为继室,间关数年,至是始得成礼,时癸亥春正月也。”
何氏又有诗云:
癸亥春正月二十日,为吴郎子俊与小女合卺之辰,积雨乍晴,满天星斗,喜而有作。
荆布虽难效古风,诗书芳润满帘栊。
漫夸得婿才名盛,差幸全家孝友同。
天外来帆良愿慰(注),雨杀合卺快晴融。
循陔共侍双亲健,闲暇还听唱和工。
注:婿于客冬由浙来湘。
吴观礼,字子俊,号圭庵,浙江仁和人。自幼潜心经史,声誉早著。左宗棠平定全浙,闻其学行,聘佐戎幕,后随左宗棠入陕,深为倚赖。同治十一年,还京会试,成进士。光绪元年,充四川乡试副考官,光绪四年(1878)卒。汪坤说咸丰二年,“何绍基之幼女,年方及笄”《礼记·内则》“女子……十有五年而笄。”后世因称女子年满十五岁为“及笄”。咸丰二年(1852)至同治二年(1863),相距十一年,太平军进入道州时,何韶云只有四岁,蔡定祥岂有强逼为妾之事,何况韶云当时正留居北京呢?
(三)
《盾鼻闻见录》卷五《摅言纪略》云:
“道州土匪,投贼者甚众,洪逆特设道州大旗营,即令从逆贡生何见机领之,所用攻城堰煤夫即道州人也。贼入道州城后,盘踞月余,方始弃去,附近村庄,淫杀最惨。贼去后,义民李文材等数百人,将何见机家坟墓掘毁,以泄公愤。何绍基墓母廖氏,葬甫一岁,尸僵未腐” 众人群溺其口;复被去下衣,取牡狗阳具纳其牡户之内,下体裸露,丑秽难堪。有劝其赴官控告者,何族自知罪大,恐一经穷究,祸且不测,自行掩埋,讳称实无其事以自解。然已万目共睹万口共传矣。”
按:“何绍基母廖氏葬甫一岁,尸僵未腐”等语,亦为蓄意诬蔑之言。据何绍基《东洲草堂文钞》卷十八《先批廖夫人墓表》载:“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五日寅时,母廖夫人弃养于京师。绍基等奉柩南旋,以咸丰元年(1851)正月十五日葬长沙原丰坝之回龙坡。”据此,汪坤所言,与事实全不相符。廖夫人死后并未葬在道州原籍而是葬在长沙,真是无中生有,汪坤用心之恶毒亦可云“万目共睹、万口共传”矣。
(四)
《盾鼻闻见录》卷六《异闻纪略》云:
“湖北湘西九子岭地方,有地数亩,每夜红光冲起,上烛夭际,居民称为龙穴,葬之当出异贵,地本郑氏之产,何绍基听信堪舆李载庵之语,于辛丑年用重价购得,葬其父母。按《明史》胡惟维因祖墓有光,遂生逆谋,何绍基非目不知书者,蹈此故辙,其意何居?天理难容,遂遭发掘,抛骨污尸,报亦惨矣。”
按:汪坤这段文字,亦与事实不符。一是九子岭不在湖北湘西,而是在长沙河西。二是何绍基父母不是同葬一处。据何绍基《东洲草堂文钞》卷十八《先批廖夫人墓表》载“先公墓葬河西九子山穴,土五色,光凝有晕倏逾十年,不敢启而合空,乃卜葬吾母于此山(按:指原丰坝之回龙坡),穴土相同,亦云异矣。”三为“九子岭地方,有地数亩,每夜红光冲起,上烛天际”,亦不全符事实。何绍基《东洲草堂文钞》卷三有《梦地记》一文,详载为其父觅葬地情况。《东洲草堂文钞》卷三《望九子岭诗序》载:“九子岭者,先文安公葬处也。自庚子(1840)春仲见背,秋仲扶柩南行,冬杪至长沙,即出觅地,跋涉三阅月,不可得……闰三月得地,四月卜葬。”据此,何绍基迷信堪舆家言,则系事实。
(五)
《盾鼻闻见录》卷八转载江夏贡生周志复诗云:
《楚南被难记》题词
科第传家世受恩,如何揖盗竟开门?红颜献媚闺中女,白骨含羞地下魂。枭獍谁能怀旧德?豺狼反许缔新婚。巨奸已死犹遗臭,九子岭头狗葬村。
“道州贡生何见机献城迎贼,何绍基幼女被贼目蔡姓强取为妄,贼去后,义民将何姓坟墓掘毁。(抄本注多以下数句何凌汉墓在九子岭秦桧墓地呼为狗葬村。)”
崖疆屹峙道州城,巨祸翻从巨室生。身列玉堂怀怨望,家藏金穴身纵横。余桃羞说童孙宠,秾李争传幼妇名。最恨明经先献策,公然统领大旗营。
何绍基刻有诗稿,语多怨望。其孙年方十四,被贼奸淫,媳李氏亦被贼污。贼立道州大旗营,令其侄何见机统领。
按:周志复原诗四首,现录其二、三两首。他与汪坤同样居心值测,蓄意诬蔑何氏,必须辨明者有下列数事
第一、何凌汉墓地并未“在九子岭秦桧墓地呼为狗葬村’护处,此事纯系捏造。
第二、何绍基《东洲草堂诗钞》三十卷并无“语多怨望”之事。
第三、“其孙女年方十四被贼奸污”之语,亦系凭空捏造,据何绍基之孙何维棣《先母行略》载“恭人所生子女八人,不育者三男一女,惟维朴、维榗、维棣、维棨在抚。”李夫人只生一女,幼即夭殇,岂有“被贼奸污”之事?
第四、“媳李氏亦被贼污”句更为荒谬。何绍基之子何庆涵与湘阴李星玩之女李媚(月裳)结婚,是在道光十八年八月。据何庆涵《元配李恭人墓表》载“道光癸巳(1833)文恭(李星玩谥号)公官编修,在京,余时年十三,文恭公每来书塾,令余背诵《左传》,谓吾父曰‘此子记性好,性沈潜,可为吾婿。’挽陈尧农、劳文毅公(崇光)执可,订姻盟焉。戊戍(1838)迎娶。”李月裳与何庆涵结婚后,长期住在北京,后其夫妇随何绍基到过四川、山东、江苏、浙江,晚年与何庆涵住在长沙,从未到过道州。何庆涵《祭元配李恭人文》云:“忆岁戊戌,与子结褵,春明随侍,同侍重围。……后随吾父,蜀道逶迤,关中历下,吴会湘湄,携持君雅,到处相随。”何庆涵第三子何维棣所撰《先母行略》云:“年二十,归吾父。……恭人随侍吾祖于燕、齐、吴、蜀间,恭人处分米盐,秩然就绪。”从上引文字看,咸丰二年太平军占领道州时,李氏住在北京,岂有被人奸污之事?
汪坤所撰《盾鼻随闻录》,新中国成立后,收入神州国光社所出版的《太平天国》史料集中。编者向达先生等曾在《附记》中说:“按此书为汪坤所撰,证之各种纪载,已无疑义。汪在四川任叙州知州,为四川学政何绍基劾罢,因此衔何甚深。及撰此录借太平军攻占道州一役,攻击何氏几无完肤。……汪氏为了丑诋何氏,描写何家妇女,描写何家妇女淫亵情形,不惟太不近情理,其为诬蔑为争取人民解放之革命军,尤属显然。”编者只是略声提及,未据事实加以辩白。是书一再印刷,发行数量甚大,为了肃清流毒,特撰此文纠谬,区区爱护之忱,甚望读者谅察。
二、张冠李戴的诬罔
湖南人民美术出版社印行的《永州之野》一书,在其名人轶事一章《何绍基故乡传闻》一文中,对于何绍基也有张冠李戴的诬言,原文如下:
“他(按:指何绍基)在京城做官时,家人因与邻家争三尺宅地,弄得箭拔弩张,飞书向京城求援。等呀。等呀,三个月后,何绍基的回信终于盼到了。大家迫不及待地打开回书一看,竟是二十八个大字的一首绝句:“千里家书只为墙,让他三尺又何妨?长城万里今犹在,不见当年奏始皇。”事情传到邻人耳里,茅塞顿开,夙怨冰释,大家重归于好,一场阴影在人们心头驱散了。这首明白如话的诗信,不但看出了何绍基诗词功底之深,更可贵的是他的胸襟开朗豁达,处事之通情达理,至今传为美谈。”
按:咸丰元年(1851)何绍基葬母于长沙县北丰坝后,即回道州原籍,重葺祠宇,扩建旧宅。他在《东洲草堂文钞》卷十《跋杨海琴藏陆放翁“诗境”二字拓本》一文中说“咸丰辛亥(1851),余以母忧返里,重修祠堂及鹤鸣轩书塾,仿放翁书意,题“诗境”二字榜于塾前。又买得西傍柑桔园,构屋两间,纂辑家谱。又造环秀亭于东南隅”咸丰二年,太平军进入道州,何氏祠堂及鹤鸣轩等建筑,俱毁于兵。同治元年(1862)正月三十日,何绍基自长沙回至道州省墓“瞻寻鹤鸣旧社,惟环秀亭尚存,其余屋庐荡然,林木一空,盖壬子(1852)之夏俱毁于粤逆矣。”(同上)他还在《正月三十日到家,与翼亭、雨亭两叔连夜话》诗中,追忆当日情况说:“咸丰岁辛亥,半载东门宅,祠堂及书塾,同日启三役。少壮职监工,长老董书册。金云百年来,重构若新辟。谁期未三载,寇氛来咫尺,骨肉惨流离,土木难护惜。焚掠经屡番辛劳付一掷”。但他这次回乡,并未再行修一复。他在同治二年(1863)所作《安仁欧阳氏增建家庙寝室记书后》中说“咸丰辛亥,余在道州东门故里重建宗祠、支祠及大小书塾,仍百年之旧址,拓而新之,及次年壬子,遂为粤贼所毁。吾州界楚粤之交,军务未竣,修葺不知何日。……回首故庐,每凄然挥涕。……同治癸亥正月既望记干(长沙)化龙池寓斋。”从上引诗文看,可见何绍基咸丰元年只是重修祠堂及鹤鸣轩书塾,新构小屋两间,用以纂修族谱,并未大兴土木,也未与人发生争端,这是极其明确的事。
由于筑墙发生争端而写下“让他三尺又何妨”的诗,是否有这回事呢?有的。但不是发生在湖南道县,而是发生在四川荣县。一九八六年四川出版的《龙门阵》杂志,张映斗同志曾以《“让他三尺又何妨”》为题,撰文叙述此事原委。现将原文压缩转述于下:“荣山自明朝崇祯七年(1634)到清顺治三年战乱不息,人数大减……雍正元年(1723)两湖、两广、江西、陕西之民应募入川开垦,来营山占籍者以湖南、湖北人数最多。本地人和外地人各自纠合同籍人建立会馆和祠堂,以示族异。原禹王宫(今荣山电影院)系两湖永州、衡州、长沙、常德等九府移民建立之会馆,人数为全县人数之冠。与禹王宫一墙之隔为于氏宗祠。当时于氏族中达官贵人甚多,特别是吏部尚书于式枚官职显赫,炫耀乡里,于氏族中少数地主老财,挑起了拆墙与护墙的斗争。……一个有钱,一个有势,双方为一堵三尺之墙,由吵骂发展到打官司。……于是族长们采取搬泰山以压社樱的办法,数次派人送信上京。……”于翰林为人明智豁达,他在一封回信中,写了几句诗“封封来信都为墙,让他三尺又何妨,万里长城今还在,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”于氏族人拆书传阅,大家才泄了气。禹王宫九府之众,闻知于翰林深明大义,亦极愿重修旧好,共建家园。从此以后,两族人等捐弃前嫌,相友互婚,再无畛域可言矣。”据此,《永州之野》所载,纯系张冠李戴,把四川姓于的事迹,移到湖南姓何的身上,如此移甲作乙,未免贻笑大方。
三、出于善意的诬言
据《清史稿》介绍,何绍基“书法初学颜真卿,遍临汉魏各碑至百十过,运肘敛指心摹手追,遂自成一家,世皆重之”熊少牧也在他的墓志铭中说,“求书翰者,所至绢素山积,东西洋诸国珍只字若拱璧焉。”因此有些好事者也在他的书法方面散播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说。
朱克敬《眼庵杂识》卷三云:
“何绍基编修工书,有重名,达官富商贵金币求之,往往弗得。尝之永州访杨翰,距城数里,忽觉饥倦,因憩村店具食。时资装已先入城,食已,主人索钱,绍基无可与,请为作书,主人不可,质衣而行。杨翰闻之笑日‘何先生书亦有时不博一饱耶’。”
又马宗霍《书林纪事》卷二云:
“子贞与息柯杨翰交颇厚,杨亦酷摹其书。杨官永州时,公往访之,距城数里,忽觉饥倦,因憩村店具食,时资装已先入城,食已,主人索钱。公无以应,请为作书,主人不可,乃质衣而行。息柯闻之,笑曰‘何先生书,亦有时不博一饱耶?’”
又徐坷《清稗类钞》亦有同样纪载,兹不录。
按:同治元年(1862)正月,何绍基欲游九疑、桂林,遂从长沙买舟溯江而上于二十二日抵达祁阳。这次行程,他在次韵黄山谷《书摩崖碑后》诗小序中说得很清楚:“正月二十三日,于桐轩大令陪游语溪,言杨海琴太守方议重修,廿五日至海琴郡斋谈《宁兴碑》有作,用山谷韵”。我们可从这里推知一是何氏这次从祁阳至永州,走的是旧时骚道行程为九十华里,健足者一日可到。此行于桐轩必雇轿夫相送,二十四日从祁附启程,最迟二十五日中午到达永州,必在杨翰(海琴)永州知府衙署午餐,不会因饥倦而在村店就食二是既然资装已先入城,扬翰闻讯必会亲自出城迎接,纵使阮囊羞涩,杨氏亦必代付;三是何氏是永州当时鼎鼎大名的人物,其人姓字,妇孺皆知,焉有旅栈主人不知何氏大名之事?总之,这一轶事,系当时好事者造作,谓之有意渲染也可,谓之存心讥讽亦无不可。徐坷、朱克敬为积学之士,马氏乃一代通人,一时不察,因而以讹传讹,成为文坛佳话。
此外零筱地区还流传不少有关何绍基的逸事轶闻。如前几年《潇湘文艺》载有《何绍基轶事》一文,说何绍基的书法系学柳公权体;零陵县科协宣传栏载有一文,说何绍基嫁女,穷到无法购置妆奁,只好写一箱字作为嫁妆,道县还流传何绍基祖父系一赌痞,母死无以为殓,只得以草荐裹葬于黄狗恋窝墓穴等等无稽之谈,不足征信,这里就不一一加以辨白了。
《为何绍基辨诬(续)》
作者:龙震球
杨钧(1881——1940),字重子,号怕翁,一号白心老人,湖南湘潭人。其姊杨庄, 为王阎运先生家妇其兄杨度, 为近世闻名政治家。杨氏兄弟, 均奉王氏为师。杨钧喜临汉碑, 间写山水。著《草堂之灵》一书, 论列金石书画。其中《记何》、《论四家》、《记蝯》、《说秘》等文, 专事捏造事实, 用以低毁何绍基而《哭陈》一篇,则为低毁何氏长孙何维朴而作。昔之名宿硕儒, 见人一善, 必广为延誉, 如不容口;杨钧刘无中生有, 出言诞诬, 恣意丑低我国具有世界地位的艺术家, 实为艺林丑闻;且该书一九八二年出版时, 印行九千三百册, “徇一家之私言,乱天下之视听”(左宗棠致王闿运信中语)。何绍基一生,笃实辉光,万流宗仰,为了维护真理,为了匡正妄谬,特撰为此文,以就正于万家。
又《草堂之灵》卷五,尚有《辨蝯书》一文,论述何氏遗墨鹰品,多为其塾师毛兰阶所书,言之凿凿有据。今《东洲草堂诗钞》卷二十四有《赏雪和毛兰阶塾师韵兼示易蒲仙》与《雪中饮胡恕堂处,归见毛兰阶尖叉韵诗赋和》两诗,均未言及毛兰阶能书之事,我未见过毛君墨迹,故未加以论述。特附记于此。
一
《草堂之灵》卷二《记何》篇
湘绮先生云:“何蝯叟(按:何绍基,晚号蝯叟,别号东洲居士,蝯臂翁。)待后辈极严,尤恶吃烟。湘绮亦持礼甚恭,惟不持满其作书之法,尝谓蝯雯曰:“先生何不临帖?乱写乱画,有何益处?”蝯叟有惭色。其临《张迁》诸碑,从湘绮言也。但何之隶书实不成字,流传后世,贻笑万家。湘绮又不免陷人之嫌已。
杨氏这篇短文,纯系虚妄之谈,下面拟从四个方面批驳其谬:
第一、从王阎运平日为人看:
王闿运(1833——1916),字壬秋,其书斋名“湘绮楼”,世称湘绮先生。十九岁补诸生,二十二岁中咸丰五年乙卯举人。太平军起义时,曾入曾国藩幕,后讲学四川、湖南等地。诗文模拟汉魏六朝,为晚清拟古派所推崇。钱基博先生著《近百年湖南学风》一书,其第六章论王闿运云:“王闿运名满天下,谤满天下。……自以起孤童,未冠即与缙绅长者接,恐不礼焉,则高自标致,放言高论。而成名之后,弥以无让,貌似萧散,意实矜持。”《草堂之灵》卷二有《记谬》一文,述王湘绮事,原文如下:
湘绮云,尝与曾文正(国藩)论事,其时曾坐案前,耳听王言,手执笔写。曾因事出室,湘绮起视所写为何,则满案皆“谬”字。曾复入,湘绮论事如故,然已知曾不能用,无复入世心矣。
曾国藩广罗贤才,许多博通经史,才华横溢的知识分子,得到他的礼遇和重用,其时幕中有“七圣十三贤”之誉。王湘绮所言,被评之为“谬”,则其荒唐抑可知矣。
第二,从当时士子风习看。
清朱克敬所著《溟庵二识》,对当日士风,有所纪述,他说清代“翰林最重前辈。一科至七科称前辈,自称学生,名次亦然。七科以上自称晚生。大三科以上称大前辈,白称如前。”何绍基系道光十六年翰林,王闿运系咸丰五年举人(1855);何绍基生于嘉庆四年(1799),王阎运生于道光十三年(1833),比何氏少三十四岁。无论从科第说,或是从年龄讲,王氏在何氏面前应是晚辈,王氏并非疯汉,岂敢对何氏说“先生何不临帖,乱写乱画。”既然“持礼甚恭”怎又如此肆无忌惮,个中诽谤之心读者不难心领神会。
第三,从何氏学习隶书的时间看。
何绍基之子何庆涵说“先公六十岁后,喜临分书,两京诸碑,摹写殆遍,而于张公方杨孟义两碑临本尤多,各百余通。”(见《眠琴阁遗文》)。何绍基的长孙何维朴说“咸丰戊午,先大父年六十,在济南泺源书院,始专习八分书,东京诸碑,次第临写,自立课程。庚申(1860)归湘,主讲城南,隶课仍无间断,而于《礼器》、《张迁》两碑,用功尤深,各临百通。”(见马宗霍《书林澡鉴》卷十二)若据杨氏所言“其(按:指何绍基)临《张迁》诸碑,从湘绮言也。”若按时间计算,王湘绮说此话时,平已九十四岁,何绍基年已一百二十八岁,实则王氏只活八十八岁,何氏只活七十五岁,人死尚能说话,谬然也。
第四,从对何氏隶书的评价有。
杨氏说“何之隶书,实不成字,流传后世,贻笑万家。”但那些成就比杨氏大,名望比杨氏高的书法名家,对何绍基隶书的评价,都不是这样的。
例如曾熙说:
本朝言分书,伊(秉缓)、邓(石如)并称。伊守一家,尚涵书卷之气;邓用堰笔,肉丰骨强,转向模仿,习气滋甚,道州以不世之才,出入周秦,但取神骨,驰骋两汉,和以天倪。当客厉下,所临《礼器》、《乙瑛》、《曹晨全》诸碑,腕和韵雅,雍雍乎东汉之风度。及居长沙,临《张迁》百余通,《衡方》、《礼器》、《史晨》又数十通,皆以篆书入分。极晚之岁,草、篆、分、行,合为一炉,神龙变化,不可测已。五岭入湘起九疑,其灵气殆尽输之先生腕下矣。
再如潭泽闿云:
蝯叟致力于汉隶至勤,东京诸碑,临写殆遍,六朝而后言八分,无能过者。
(以上见马宗霍《书林藻鉴》卷十二)
又如马宗霍云:
蝯叟于分书博览兼资,自课之勤,并世无偶。每临一碑,多至若干通,或取其神,或取其韵,或取其度,或取其势,戈取其笔,或取其行气,或取其结构分布。当其有所取,则临与时之精神,专注于某一端,故看来无一通与原碑相似者。味者遂谓蝯叟以己法临古,不知蝯叟欲先分之,以究其极,然后合之,以汇其归也。且必如此而后能入乎古,亦必如此而后能出乎古,能入能出,斯能立宗开派。
杨钧并非无知之辈,出此恶言,厚诬前贤,其人品德,亦可知矣。
二
《草堂之灵》卷二《论四家》
谭瓶斋(按:指谭泽闿)喜钱南园、刘石庵、何蝯叟,翁松禅四家书,于是湘中有四家之名。或问四家优劣,余答日:……道州行书,有时绝妙,晚年致力篆隶,却无其行书,却无一笔能工,盖手已定性,不易变更也;但临摹既多,气味全得,以入行楷,自出尘凡。其执笔专用回腕,可以盘旋之地,仅胸前手之间,故盈尺之字,皆不成形,直不能直,横不能横也。又多以宋人粗犷之笔,作秦汉纯邈之书,本欲效颦,几成画虎,且用裹毫,尤多纽捩,此则深可太息者也。……
这是杨钧评价何绍基行书的文章,其中涉及到四个问题:
一是何氏行书,由于“晚年致力篆隶,却无一笔能工”。沈培芳先生在《何绍基行书的艺术特色》一文中说:“我们根据何氏的现身说法和诸家的评析可以归纳出何绍基书法(行书亦然)得力的三个主要方面:溯原篆分,得其古拙,遍学北朝碑版得真楷之绪,并旁参欧阳通《道因法师碑》(欧阳通书法得北碑神韵),取其沉雄峭拔。浸淫颜典卿书法,竭尽横平竖直之规,得其宽博。”何绍基尝云“浅者学古,得其形表;实省学古,得其法技;高者学古,求之形制。”又说:“书家须自立门户。其旨在熔铸古人,自成一家。”沈氏的评析,探得何氏实际。何氏的行书在继承借鉴中,还摆脱了二王的妍媚、俊俏、机巧、倾侧、修长日疵处。可以说,他的行书,是一种参入流动笔势的篆隶或北碑,与二王、欧、褚、苏、黄、米、蔡大相径庭,在中国书法史上独标一帜。
前人对何氏行书,早有定评。徐坷在《清稗类钞》中说:“行体尤于态肆中见逸气,往往一行之中,忽而壮士斗力,筋骨涌现,忽又如衔环勒马,意态超然,非精研四体,熟谙八法,无以领其妙也。”杨守敬在《书学迩言》中说:“子贞以颜平原为宗,其行书天花乱坠,不可捉摹。”向桑说:“其分隶行楷,皆以篆法行之,如属铁枯藤,惊雷堕石,真足以凌轹百代矣。”杨钧独谓其行书,“却无一笔能工”,不知其何所见而云然。
二是评论何氏“执笔专用回腕,” ……故盈尺之字皆不成形……”,此论亦有抨击之必要。回腕执笔法,是何绍基的独创。他在《蝯臂翁》诗中说:“书律本与射理同,贵在悬臂能圆空。以简御繁静制动,四面满足吾居中。李将军射本天授,蝯臂岂止两臂通。气自踵息极指顶,屈伸进退皆玲珑,平居习书颇悟此,将四十载无成功。……”回腕是一种十分辛劳的运腕技法。它不仅手臂高悬,而且小臂要悬成半圆,造成大拇指力顶其它四指并排的执笔阵势。然后“振笔时提起丹田,高着眼光,盘曲纵远,自运神明”(何绍基《与王菊士论诗》),他又在《跋张黑女志》中说“每一临写,回腕高悬,通身力到,方能成宇。约不及半,汗浃衣襦孺矣。”此法如此费力,他却迎难而上,为书法另辟新大地,正是难中出奇之处。
吴玉如先生是当今书法名家,陈云君、洪丕漠两先生在《略谈吴玉如的书法》一文中说:“在书法理论和技法上,吴玉如是有着他自己的独到见解的,这里试就其两个方面来作一简要的介绍:一、高捉管:吴先生写字执笔的特点是把手高高地执在笔杆的中上部,作行草时则更是把手执到了笔杆的顶端。先生认为这种高执管的执笔方法能使手腕和肘部,远离书抹,远则空灵活动,无施不可,有利于最大限度地发挥腕力和肘臂之力,并使腕肘之力直贯毫端。尤其在写大幅行草,应用这种高执管的方法则更能照顾通篇,使之一气呵成,以收首尾连贯之效。” ……(《书法》一九八一年第六期)杨钧所言是否允当,我们读吴玉如先生所论则了如指掌矣。
三是“多以宋人粗犷之笔,作秦汉纯邈之书,本欲效颦,几成画虎。”何绍基自云注重北碑,对南人简札不甚留意,这是他独特的书法观。他的行书,以欧颜为底(颜字特点,最为突出)以《黑女》为骨,各家之长,尽收腕底。他中年的行书,尚有欧阳父子、颜真卿、钱南园的痕迹,晚年的字,有的神似苏东坡。他是“集古成家”的大书家,因而锤炼出自己独特的行书艺术。杨钧之言,甚无谓也。
四是“且用裹毫,尤多纽捩。”“裹毫”二字少见,不悉是否指何氏写字喜用羊毛笔。若指羊毫,则近代书法理论家不是这样看的。潘伯鹰先生认为,羊毫到了何绍基手中“才集大成而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,凭这一点,他是一个开辟书苑新天地的英雄。”何氏喜用羊毫,究竟收到了多大的效果,潘氏对此作出了精辟的论断,本文对此不加赘述。
三
《草堂之灵》卷二《记蝯》篇:
道州何伯言,乃何贞翁之侄,何绍颖之子,其妻湘潭郭氏女,与余为姑表姊妹,故何家细事,多能知之。最可笑者,则贞翁少时,跻驰不羁。年二十四,文安公(按:指何绍基之父何凌汉先生)携之入都。舟泊永州,舟中闲暇,究其所学,则茫然无所知。文安公大怒,答掌二十,推之上岸,曰:“不可使京中人知我有此子,以为吾羞。”贞翁潜归,闭户勤读,卒得翰林,且为名士。古之人如周处辈,背流知反,迷岸知归。事业学术,虽系同源,究可分列。以事业著者,不必皆为少时所习。放浪之人,多有胆识,继之阅历,自异闻茸,至于学术,则不如此,非少年不学老而能成者也。贞翁竟于二十四以后始专学术,且成名人,斯则奇矣。用功过迟,手腕俱钝,故贞翁四十以前之书,皆无可观。乃以辛劳辟开生面,较之以事业成名者,费力奚止百倍。贞翁亦人杰也哉!虽然,事之实否,诚不可知。所闻如此,记之而已。以贞翁之言行测之,则似非实也。
这是一篇荒谬绝伦存心诬蔑乡贤的文字,其事均系虚构,现以铁的事实逐一驳斥如下:第一、关于何伯言问题。何凌汉先生只生四子,并无何绍颖其人。何绍基《先考文安公墓表》“子绍基,翰林院编修;绍业,四品荫生,候选县主簿,出嗣伯父健园公,先殁;绍祺、绍京皆举人。”据此得知何凌汉先生只兄弟二人,其兄健园公早卒,无子;何绍基只四兄弟。何绍颖或系其族中同辈兄弟。
第二,郭氏女多知何家细事问题。《东洲草堂文钞》卷十八何绍基《先批廖夫人墓表》(乙丑)(嘉庆十年,公元1805年)先公登第(按:指考中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又称探花事),假还,吾母始授命服归东门,以丙寅偕至京师。先公自丁卯典粤试,已卯使闽中,中间十余年,居大不易,修史之暇,陶然浩歌,家事有无,赖吾母拮据屏当以济。后惟视学山东、浙江,母挈家人至使署,余日皆在京师。”廖夫人自移居北京后,即未南归,郭氏女既非何家直系亲属,远居道县,且又无千里眼、顺风耳,焉能多知细事,故此纯系无稽之谈。
第三,关于何绍基年二十四,文安公携之入都问题。按道光三年癸未(1823)何绍基年二十四岁。道光二年秋,何凌汉先生即奉命典试山东。李元度《何文安公书略》“道光二年典试山东,留督学政。”何凌汉《山左试犊得心集序》:“壬午(道光二年)秋,使者奉天子命典试山东,即留视学。”又何绍基《东洲草堂诗钞》卷二《陈秋舫属题秋斋饯别图》序云:“道光壬午秋,家君典试山东,即留视学。余于秋杪奉母出都,将都寓藏书寄存秋舫处。……”道光二年、三年、四年、五年,何绍基均随父山东学政任,留居济南时多,至道光五年始回湘参加乡试。杨氏闭着眼睹说瞎话,捏造何氏父子舟泊永州事,真是贻笑大方。
第四、关于何绍基年二十四犹茫然无所知事。现将何氏自述就学情况转录于下:
①何氏六岁即从舅父廖先瑞读书。他十九岁生日,作《生日述怀》诗,其第二首云:“余昔三岁时,未离慈母怀。家君拔萃初,北上长安街。室有四壁立,粮无三月赊。便辞东阁门,言归舅氏家。舅视如己子,味噢意有加。六岁入小学,宅相交矜夸。授我兔园册,之无喧童哇。裁量鱼网纸,搦管嗤涂鸦。……”
②十三岁即将枚乘《七发》读得烂熟。《东洲草堂诗钞》卷三十《闻徐寿蘅学使陪李若农主司江上(指浙江钱塘江)观潮,喜成十二绝句,时十月初三夜》,其第九首云:“水性轻柔乍若顽,只缘龛赭杆重关。儿时烂熟枚生笔,到老模糊骨母山。”诗后自注云:“十三岁时读《七发》,问‘骨母山’何解?孙镜塘师曰:‘是‘胥母’之讹”。又问‘伍胥之母何据?’师笑不能答。孙师杭州钱塘孝廉。”
③何氏颖慧绝伦,幼耽吟咏,今《东洲草堂诗钞》卷一,辛未年存诗二首,即为十三岁时作。其一《雪》云:“烈烈四山风,收归夜气中。无声三尺雪,破屋一灯红。”其二《送孙镜塘师就馆滦州》云:“先生将有行,忍舍学生去。回思教爱深,牵衣泪如注。一白雪连天,滦州在何处?”
④何绍基少时勤奋苦读,经常手不释卷。他十九时写的《生日书怀》之一说:“爱云如爱影,爱月如爱友。爱花如爱色,爱山如爱酒。惟书爱最真,坐卧不离手。架上三万签,经史任所取。汪洋汇众流,纵横姿谈薮。……少小不努力,老大呼负负。读书须及时,吾年已十九。”
⑤道光元年辛已(1821)何绍基二十三岁,今《东洲草堂诗钞》卷一有《儿归来篇》二十首,前有小序云:“余自(嘉庆十一年)丙寅(1806)随宦入都,辛巳秋杪初次南旋,抵家一月,复匆匆北上,蒙家中父老钟爱之笃,宛然儿时光景也。别后成诗二十首,非敢言诗,聊以写吾土之思云尔。”至同治六年丁卯(1867)何绍基在刻其诗稿的自序中说:“童年即学为诗,弱冠时多拟古乐府,辛巳南旋,稿本落水失去。嗣于经史说文考订之学,嗜之日深,虽不废吟咏,非所专习也。……”自叙学习经过,亦可窥见一斑。今《东洲草堂诗钞》卷一,嘉庆辛未至巳卯,存有古今体诗九十八首;卷二,嘉庆庚辰至道光辛巳,存有古今体诗一百二首。均系二十四岁以前所作。茫然无知之人,岂有如许成就!
第五,以周处少年时事与何绍基相比,尤属不伦不类。西晋周处(240——299),少孤,横行乡里,乡人以之与南山虎,长桥蛟合称三害。而何氏自何凌汉后,一门风雅,誉望隆硕,李元度《何文安公事略》载:“京师冠盖之薮,高官大第,戟相望,独道州尚书何公,起家儒素,荐涉崇峻……家庭淡薄,动履平实……诸子朴谨嗜学,一时魁儒隽才,靡不谐际。……”而《道州志–何文安公传》亦谓何凌汉教诫后嗣极严,诸子无贵介子弟恶习。杨钧既捏造事实,犹含血喷人,实属可耻。
第六、杨钧又云“用功过迟,手腕俱钝,故贞翁四十以前之书,皆无可观。”此亦睁着眼睛说瞎话。马宗霍《霎岳楼笔谈》云:“道州早岁楷法宗兰台《道因碑》,行书宗鲁公《争坐位帖》、《裴将军诗》,骏发雄强,微少涵淳,中年极意北碑,尤得力于《黑女志》,遂臻沈着之境。……道光十五年(1835)何绍基回湘参加乡试,有《乙未归湘日记》一卷,其八月三十日日记云:“荷屋丈(按:指湖南巡抚吴荣光招饮又一村,出玉杯、玛瑙椀劝客,余几醉矣。……晚看荷丈所藏宋槧苏诗施,顾合注本,作七古一篇。”下有注云:“乙未为道光十五年,时先生年三十六。余于庚子春在荆州见宋刻施、顾合注本苏诗,中有先生七古一首,小楷极精,即此记中八月三十日所题也。丁秉衡注。”又《东洲草堂文钞》卷十一《书旧临争坐位帖后》:“……余少壮时,喜临《坐位帖》,廷对策亦以颜法书之之,十二刻而毕,为长文襄(龄)、阮文达(元)两师相及程春海恩泽侍郎师所激赏,已置第一,旋已语疵,落置十一。……”从上行三文看,何绍基“四十以前之书”,真“皆无可观”耶?
四
《草堂之灵》卷二《哭陈》篇
闻陈师曾死,为之痛哭。余在日本时,与师曾同居一室者三年。归国之后,余偶北去,彼或南来,相见不过数面。梁卓如聚会悼之,画价时大涨。师曾在日本时,尚不能画,然喜于黑板上作人物、驴马为戏,后入师范学油画及水彩画,归国之后,参以中法,画成形矣。故近世画家之略可观者,师曾也。沈醉白郁居长沙,其名不显。沈为小吏,贫而能傲。湘抚多名流,每许其以画易差,沈不顾也。遇有佳画,则质衣购之,然其所作,不免肮脏,学力虽深,天资不足也。诗荪名满天下,家悬户张,实则沈、何之作,不过伯仲。诗荪纯乎案臼,千篇一律,略过于汤语庵,刘吾樵辈而已。沈尚有时能出新意。然门第不及,亦不遇之因。
本篇题为《哭陈》,实非哭陈,而是以陈衡恪(师曾),沈醉白、何维朴(诗荪)三先生作为衬垫,用以抬高自已身价之作。现将杨氏用笔狡狯之处,略加论述:
陈衡恪(1876一一1923)先生,系我国著名学者、画家、篆刻家,逝世时虽仅四十八岁,而其成就甚为卓越。陈氏之高足弟子、我国书画名家、中国美术史论专家俞剑华(1895——1979)先生追记其师一生经历云:(师曾先生)“天资慧绝,十岁能为擘窠书,涂抹云烟,工诗文,世以奇童目之。既冠赴日本,归任南通、长沙等校教师,继任教育部编审、北京高师、北京美专教授。工篆刻,溶铸秦汉,古拙纯朴,毫无霸悍之气,书法则篆、籀、隶、魏、真、行诸体无不工,笔力苍劲,风神秀逸,独具一格;画山水得力于沈周、道济、髦残、石溪、蓝瑛,不使一笔入四王,故生辣坚强,钩多皴少,尤不耐渲染,瘦骨峻嶒,笔笔有力。花卉则综合陈淳、徐渭、华岩、李鲜参以关昌硕,挺拔俊逸,不取怪态,以习博物,故形态逼真。偶作人物,亦时写生,所作京华风俗图,有金农、罗聘遗意。……”杨钧自云旧本留学时与陈师曾先生同居一室三年,归国后又常有交往,对其习艺情况,应当知之甚审,但其所述,亦仅泛泛数语。与俞剑华先生所述相较,可云肤浅之至。师曾先生英年早逝,为中国学术界艺术界的巨大损失,杨钧未曾一语道及,只有“闻之痛哭”四字,其情为真为伪,抑可知矣。
对于沈醉自先生情况,我不知其详,不敢有所论述,杨钧所论,是否为当,有待知人论世者评议。
何维朴(1844—1925),何绍基长孙,字钟曾,何绍基以其“幼解吟咏,毕之曰诗荪。”见《东洲草堂诗钞》卷二十八《为大孙新辟书斋》诗工书善画,弱冠以后,驰名于世。嘉兴张鸣坷先生《寒松阁谈艺琐录》卷四云“何诗荪,湖南道州人,子贞先生之孙,由副贡官浙江知府,书法得家传,又能画山水,宗娄东四家,濡染淋漓,景物遐旷,近今之杰出也。”(书成于清光绪三十四年(1908)作者时年八十)《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》二百五十七页何维朴条亦云:……工书画,晚寓上海盘梓山房,以此自结。画以山水著称,宗娄东四家,无时流霸悍草率习气。对于古画之鉴赏尤精。书摹其祖绍基,亦得其神似。少精篆刻,宗泰汉,晚年倦于酬世不复作。……”杨钧对于一位书画名家,初则曰“诗荪名满天下,家悬户张,”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,不得加以否定,但一转笔,则加低毁,首先则曰:“实则沈何之作,不过伯仲”,继而又曰:“诗荪纯乎案臼,千篇一律,略高于汤语庵、刘吾樵辈而已。”刘吾樵情况不详,汤蠖《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》曾有介绍“汤蠖,字小语,号语庵,湖南善化人,生有奇慧,美丰仪,与仲兄蹯、季弟彝皆工诗古文辞,时有‘三汤’之目。蠖十岁即善画山水,不规囿于古人,而古法无不备,晚吏苍润,卓然成家。……”可见亦系当时有名书画家。
杨钧此文共二百三十四字,记述陈衡恪的百十四字,记沈醉白的六十四字,记何维朴的六十字。一篇哀悼文字,写得如此零乱,哭友乎?自捧乎?明眼人自能知之。
五
《草堂之灵》卷五《说秘》篇
……从来学人,均有所秘。……譬之书家,无休不备,并非自创,仍出古人,于小品冷碑之中提取新奇特异之处,集合成为一体,熟练乃成一家,所谓留心于人所不留心处。如何家《黑女》不以示人,则蝯叟之书更神奇矣。南北朝之小碑造象,最易启发心思,得其一二,便能自立。人谓南海康氏只学“欣僧造弥勒象”即能不俗,是其明证。但得之至艰,与人则易,其自神秘,亦理之常。
何绍基于道光五年乙酉(1825)于济南购得《张黑女墓志》拓本,他在《东洲草堂文钞》卷九《跋魏张黑女墓志拓本》六则,其第二则云:“余自得此帖后,旋观海于登州,既而旋楚,次年丙戍入都,丁亥游沐复入都旋楚,戊子冬复入都,往返二万余里,是本无日不在箧中也。船窗行店,寂坐欣赏,所获多矣。丁亥夏在汴中得宋装薛少保书《信行禅师碑》亦从来谈古刻者所未见,遂杰然与此称二奇焉。”何氏得此帖后,四年之内,风尘仆仆,置之箧中,“寂坐欣赏”,且当时尚无今日复印技巧,未能广为传布,亦系情理中事。
关于南海康氏书法风格之形成,近人尚有二说:一说康氏受宋陈传影响极大,陈氏所书“开张天岸马;奇逸人中龙”楹联(见《书法杂志》一九八一年第一期),曾落康氏之手,二为我国近代著名学者商承祚先生在《我在学习书法过程中的一点体会》中指出:“唐开元十九年(731)的《千秋亭记》,刻在四川省巴县某江岸的岩石上,知道人不多,康氏得此拓本后,视为至宝,刻意摹写,并在该刻的基础上,予以进一步的夸张,遂成康体。我得此拓与康氏对照,立即剥去他的伪装。”(见上海书画出版社《现代书法论文选》)
何、康两氏,购得碑帖拓本,一时不肯示人,本非怪事,更非罪案,杨氏亦云:“得之至艰,与人则易,其自神秘,亦理之常。”既然如此,又何必著为专篇,用以指责他人。
结束语
何绍基的道德文章,为世宗仰,而其书法,被誉为“晚清书坛第一人”。百余年来,湖湘先辈,亦交口称赞无异辞。如湘乡曾国藩云:子贞之学,长于五事:一曰仪礼精,二曰汉书熟,三曰说文精,四日各体诗好,五日字好。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。以余观之,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。(曾文正公家书)
衡阳曾熙云:蝯叟从三代两汉包举无遗,取其精意入楷,其腕之空取黑女,力之厚取平原,锋之险劲取兰台,故能独有千古。
茶陵谭延闿云:何道州书渊源于篆分,泛滥于北魏,通会于兰台,根抵于鲁公,拟之刘石庵、钱南园,所谓专精少劣,而博涉多优,三百年来莫能尚矣。(《书二汪墓志铭后》)
长沙陈继训云:湖湘骚雅之地。……迄于有清,……而词人巨儒,代兴者众,前后踵继,其光烨然。张度西、唐六积、邓湘皋、欧阳涧东、何子贞、邓弥之诸省宿,掉鞅词坛,无愧作者……(《乙亥花朝酬唱集序》)。
谨举数例,余不赘述。杨钧名位不及吾湘先贤之高,书艺不逮吾湘先贤之精;且何绍基卒时,杨钧年仅七岁,当无什嫌隙仇怨,湖湘独彼一人,挖空心思,态意诉毁何氏,不知其用心何在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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